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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马裕叫道,“我三十岁的人了,翻不了这么多。”
“那就让敲鼓的敲慢点,翻二十个?”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离边缘太近了。我块头大,翻两个就会挪位。”
席秉诚开口道:“往里面移一段也是可以的,贴在边缘本不必要,就是为了收观众一波掌声而已。”他退几步,用粉笔又在台子上画了
一道线,“我站这里,给你预留六尺够不够?”
马裕欲哭无泪地蹲下来,想不到自己辈分这么高了,还要被抓壮丁。席玉麟接着说:“然后大师兄会向后滚,你和许仙胳膊搭胳膊——刘师兄!对,跑到台边,这里安了两个稍微伸出来一个脚掌长度的跳板,你得借助这个先往上蹿一蹿,不然高度不够翻上两圈,小心脖子着地。”
他的身体情况没法跳台示范,刘靖接过话头讲解动作,末了站在许仙的跳板上示范一遍,吸腿抱膝,在空中翻两圈后前脚掌落地,顺势又往前滚了好几圈。马裕蹲在台边,呈观望状态,他还得加训几天再踩跳板;席玉麟用剧本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自己的大腿,晃到青哥的板上,往下扫视,心中郁郁。
“玉麟,”马裕在背后叫他,他立刻转过身,“落地后,是我先抓住许仙,哪吒抢走;还是哪吒直接把他抓走了?”
“剧本上是哪吒直接抓走了,但为了表现青哥心如火烧,你最好是再够两下——”
霍眉从第一排站起来,叫道:“当心!”
她喊出声的时候,席玉麟的身形在晃;但电光火石间,他已经仰着从高台坠到戏台前栏上,骨骼和石栏杆撞出很响的一声,再往观众席的方向滚落。霍眉和付兰香冲上前薅住他,席秉诚等人迅速下台阶、翻越栏杆,齐齐围过来。
“摔着哪儿了?”席秉诚迭声问,见他面中都因痛苦皱出无数细纹,试图把人扶起来。刚伸出手,席玉麟就猛地睁开眼,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
他挣开付兰香,扶着戏台的石壁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席秉诚几步追上去,火已经快从眼里冒出来了,顾及他的身体,究竟没有上手拽人:“我问你摔着哪儿了?”
“先别动,”马裕也从后靠近他,“你本来有伤,刚才还撞到这个栏杆了。我去找块木板来,把你受伤的位置固定一下,然后我们打个车去医院,行不行?”他的话说得温和,付兰香等人连忙跟着称是。
一阵料峭的春风穿堂而过,吹得头顶的宫灯摇晃打旋儿,众人的影子也一会儿往右荡、一会儿往左爬,昏黄不定,两盏灯直接熄了。阴影倾盆而下的瞬间,最前面的席玉麟忽然回过头,隔着众师兄师姐,望了她一眼。
有泪盈盈。
很快又收回去,他低下头,绕过席秉诚出了门。
霍眉只当他是气性大,当众这么摔下来不想见人,一会儿也就好了;自己又有封信需要他回,对他的容忍度尚高,便也不杀过去。第二天她临出门时,戏班已经排好队在喊嗓子了,却仍不见他的身影。她找到刘洪生,刘洪生找到男生寝室,发现席玉麟的行李居然全都消失了。什么字条也没留下。
“他昨天是来找我批条子来着,说是排练的时候受了点小伤,要去医院看看,我给他批了。但是我看着他能自己走路,没当成什么大事”
“他当时是能自己走路,但是我就在第一排,听到很响的一声。”
说到“很响”的时候,刘洪生的眼皮跳一下,“把席秉诚给我叫过来!”
霍眉叫完席秉诚,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做完了,便心态平和地赶去上班。一天中回想此事,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席玉麟确实气性大,但一般表现为向问题重拳出击,他要是真因为气急败坏就跑了,那也太矫情了。她能和席玉麟做朋友,就是因为认识到他并不矫情。
回漱金前,她跑了一趟邮局,拿信去问业务员。
“广东寄来的,落款只有一个何字,”业务员抽出其中印着电冰箱广告的明信片,翻来覆去地找线索,“内容也就一行字——孩子生出来了吗?男的还是女的?”
距离他们发生关系,刚好过去十个月。
霍眉以为自己够了解男人了,但拉着她到街上一连找三个大夫验孕都是不够的,何炳翀必须确认孩子真的带把儿,才愿意花一番工夫把她带回家。天哪,男人。她的大脑有一会儿都不转了,盯着被许多人的胳膊肘磨褪色的柜台,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居然还有她被男人耍的时候。
随后她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写,我缺钱,换了份家政工作,劳动时孩子流掉了。是男的。”
晚上回到漱金,席秉诚主动来找她。他眼圈青黑,神情憔悴,干裂的嘴唇开关了好几下都没想好如何开口。自王苏死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今日刘洪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把他顶高的身躯都压矮了一截。
“哎,大师兄,慢慢说,”霍眉倚墙看着他,“他自己摔下来自己走的,你不要有压力。”
席秉诚苦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大师兄啊。平日里你和他关系好,我想问问,他有没有说过要离开漱金、不唱戏了之类的话?”
“没,最近小青受欢迎,他还挺得意。我建议你们去医院找找,他毕竟是受伤了——”
“找了!”席秉诚一跺脚,“今天没唱戏,所有兄弟姐妹都去找了。巴青城就那么两家医院、几个大夫,一个小诊所大夫说他昨晚去了的,诊断为什么腰椎横突骨折,不影响行走,主要就是疼,要绝对卧床两个月。交了诊费、拿了药,转个身的工夫,人就不见了。他有说过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哎哟,还特别想去的地方,说成西洋童话故事了:席先生有个从小就想去的地方,某天他厌倦了循规蹈矩的生活,于是不告而别,踏上了孤独而壮丽的梦想之旅开什么玩笑,这里是中国四川巴青城,而席玉麟是个戏子,没有梦想。她道:“去廉价出租房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