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身家。
“开!一、二、三,六点小!”荷官的声音带着点如释重负。
押“小”的欢呼,押点数的哀嚎。萧遥面前的三枚铜板被无情地收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输钱的懊恼,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仅剩的那一枚铜板捻在指尖把玩着,眼神依旧浑浊,仿佛输赢与他毫无关系。
赌局继续进行。萧遥就在这输赢之间摇摆,每一次下注都显得那么随意,那么漫不经心。他输的时候居多,但每次输,都只输一点点,仿佛只是运气差了一点。而当他赢的时候,也总是赢在那些赔率稍高、却又并非不可能的“点数”上,比如“九点”、“十点”,赢得的铜钱刚好填补之前的损失,甚至略有盈余,但也仅止于盈余几枚铜板。他从不押孤注一掷的“围骰”(豹子),也极少押简单的“大小”。
时间一点点流逝。萧遥面前的铜板,始终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波动。十局下来,他似乎没赢多少,但仔细算算,他最初那几个铜板,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了二十几枚。而这二十几枚铜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一坛赌坊柜台里最劣质、最便宜的烈酒——“烧刀子”。
当最后一枚赢来的铜钱叮当一声落在他面前那小小的钱堆里时,萧遥浑浊的眼神里,似乎有微光一闪,随即又湮灭下去。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所有的铜钱一把抓起,拢在掌心,动作甚至比下注时快了一分。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肩膀微微松弛下来,挤开身边依旧狂热的人群,转身就朝柜台走去。那决绝的姿态,与周围输光后还赖在桌前、眼巴巴盼着翻本的赌徒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
赌坊角落的柜台,同样被一层油腻包裹着。后面摆着几排酒坛,从贴着红纸、看起来稍显体面的“女儿红”,到粗陶坛子装的“土烧”,不一而足。最底层,是几个灰扑扑、坛身粗糙、贴着个歪歪扭扭“刀”字标签的酒坛——这便是“烧刀子”,天风城最底层苦力与落魄汉常喝的烈酒,辛辣刺喉,喝下去如同吞了一团火炭,后劲却猛得能放倒一头牛,价格自然也最为低廉。
萧遥目标明确,径直走到柜台前,将手里那二十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哗啦”一声倒在柜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坛烧刀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市井的粗粝,言简意赅。
柜台后面打盹的伙计被惊醒,不耐烦地抬眼看了看这堆铜钱,又看了看萧遥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和下巴上的胡茬,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鄙夷。他懒洋洋地弯下腰,从最底层拖出一个灰扑扑的酒坛,坛口用粗糙的黄泥封着,上面沾着些灰尘和草屑。
“喏,拿好。”伙计将酒坛往柜台上重重一放,发出“咚”的一声,仿佛那不是酒,而是块顽石。
萧遥的目光,在接触到那粗糙酒坛的瞬间,发生了变化。那层笼罩在他眼中的浑浊麻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倏地荡开了一圈涟漪。他伸出双手,那双手指节分明,手掌宽厚,本该是双有力的手,此刻却布满老茧和细微的伤痕,指甲缝里也藏着洗不掉的污垢。他的动作变得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虔诚。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沾着灰尘的坛壁,指尖在那歪扭的“刀”字标签上停留了一瞬,感受着粗粝陶土的质感。他的眼神专注地落在酒坛上,那里面似乎盛放的不仅仅是劣质的烈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慰藉,一种支撑着他这副躯壳继续行走在这尘世间的、唯一的燃料。那眼神深处,是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满足。
他小心地将酒坛抱入怀中,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劣质陶土的冰冷隔着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却像是抱住了唯一的热源。周遭赌徒们赢钱的狂喜、输钱的哭嚎、骰子疯狂的撞击声、浓烈的汗臭与烟味……在这一刻,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怀中这坛粗劣的“烧刀子”。与整个赌坊里那些为了金银而癫狂的灵魂相比,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纯粹得令人心头发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喧嚣的赌桌旁,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并未完全融入眼前的狂热。柳三娘斜倚在一根漆皮剥落的柱子上,姿态慵懒,手中把玩着一支细长的黄铜烟杆,却并未点燃。她那双精明世故的丹凤眼,眼波流转,看似随意地扫视全场,实则早已将角落里那个抱着劣酒坛的落魄青年纳入了观察的焦点。
从萧遥挤进骰宝桌的那一刻起,柳三娘的目光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息。在这个赌坊里,她见过太多赌徒:贪婪的、疯狂的、狡诈的、绝望的……但像萧遥这样的,极少。他太冷静了。那种冷静不是老赌棍的麻木,也不是高手的胸有成竹,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浑浊,可偶尔抬起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光芒,却让阅人无数的柳三娘心头微凛——那不是赌徒该有的眼神,太深,太静,仿佛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更让她起疑的是他的目的性。别的赌徒进来,是为了赢钱,为了翻本,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暴富梦。可这个人,似乎只是为了那一坛最便宜的“烧刀子”。他每次赢钱,都卡得那么精准,刚好够买酒,然后立刻收手,绝不恋战,仿佛多赢一枚铜板都是多余的负担。输钱时也波澜不惊,仿佛那点钱本就该输掉。这种近乎刻板的“节制”和明确到极致的目标,在这欲望横流的赌坊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柳三娘脸上挂着习惯性的、无懈可击的微笑,摇曳生姿地穿过几张赌桌,看似不经意地来到了正准备抱着酒坛离开的萧遥身侧。一股混合着成熟脂粉和淡淡体香的暖风拂过。
“小哥儿,手气不错嘛,这就走了?”柳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沙哑,如同羽毛搔过耳廓,目光却带着审视的钩子,试图探入萧遥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不多玩两把?说不定下一把就能赢够钱,尝尝姐姐这里上好的‘女儿红’了。”
萧遥停下脚步,抱着酒坛,侧过头。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在市井底层混迹多年、熟练无比的、带着点无赖气的笑容,那笑容浮在表面,如同油花浮在水上。
“嘿嘿,老板娘说笑了。”他声音含混,带着点刻意的油滑,“我这人没那发财的命,能混口酒喝就知足了。您那‘女儿红’,是给贵人老爷们准备的,我这穷肚子,灌点‘烧刀子’就够劲儿了,消受不起,消受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