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许多旧事来,也会乱七八糟漫无边际地想到许多旁的事。
在敏若这坐了半个时辰,吃了一碗歇夏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法喀媳妇不是有孕了吗?别叫她折腾了,明儿他来回练兵事务,说完了朕叫他来找你。”
敏若立刻道:“多谢您体恤。”
康熙似乎哼笑了一声,“你把身边的得力嬷嬷都派出去了,足可见多在乎那未出世的小侄儿,朕岂敢不体恤啊?”
敏若嗔怪地横了他一眼,送他走出养乐斋,转身吩咐:“把姐姐留给我的如意,取出一对来吧,要金镶羊脂白、刻和合二仙的那一对。”
有皇贵妃所求,阿灵阿与茉雅奇的婚事会很仓促,她总要给足茉雅奇的体面,哪怕是看在这么多年,与皇贵妃的交情的份上,她也要摆出对茉雅奇的重视,震慑佟家,让他们不敢仗着皇贵妃命不久矣便试图拿捏茉雅奇。
抬步时候,她隐隐讽笑了一下,权势、地位,真是好东西啊。
那边,走出养乐斋,康熙忽然吩咐:“在民间门寻一位笔法精湛的女画师,或者命妇宗室女中有擅作画的,请过来,为贵妃向众公主授课时的景象绘一幅画吧。”
这样的美好,似乎只有落在纸上,才能永远地保存下来。
他才驻足门外,未敢踏进那一步,是怕倘若他进去了,就会打破那镜花水月一般的美好。
他已失去了许多许多,又将在失去一位本盼望相携白首的“妻子”,对还拥有的东西,便格外的吝啬。
赵昌看出他眉眼间门深藏着的、数日未散的惆怅郁气,垂首应“嗻”。
任是人间门帝王,九五之尊,也有两件掌控不住之事。
一是生,二是死。
所以任他坐拥天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他。
幸而帝王心性已成,纵是悲切,也总记得江山为重、大局为紧。
不知是幸是不幸。
关于阿灵阿的这门婚事,海藿娜早已与法喀沟通过,听敏若说起时,法喀也并无惊讶之色,只是道:“是否急了些?”
“皇贵妃的身子不大好了,希望能看着妹妹出嫁,了却一桩心事。”敏若未与法喀解释得很细致,只隐晦地道:“四格格怕是不得佟家的重视,皇贵妃说一应嫁妆奁产自有她来出,四格格也会从畅春园出嫁。告诉阿灵阿,他们成婚之后,也不要与佟家搭关系,只做寻常亲戚一般走动便足够了。”
法喀到底是官场上历练了两年的,听出这其中有不对,迟疑一下,道:“可是皇贵妃与佟家生了嫌隙?”
敏若注视着他,无声地示意。
法喀明白过来,道:“我会让阿灵阿好生待佟家四格格的,姐姐您就放心吧。”
临走前,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敏若郑重地低声道:“姐姐,我只愿你在宫中健康平安、欢喜度日,圣眷、前程,自有我们在前朝拼,你只要平平安安地,知道你过得欢喜,我才放心。”
敏若没想到他忽然走煽情路线,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禁莞尔,顺手揉了把他的大脑袋,“你的心意,姐姐都知道。放心吧,我在宫内多年,自有安稳处身之道,自然也过得欢喜。你们都不必为我忧心,同样,你们在外头也要好好的,我才能省些心。”
法喀撇撇嘴,道:“姐姐你只操心我和海藿娜……还有你未来的小侄儿小侄女就够了!颜珠他们自有我和海藿娜来操心,姐姐你就别想他们了,怪费心力的!”
快要做阿玛的人了,还是怪小气的。
敏若忍俊不禁,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快让我瞧瞧,哪家酿醋的坛子破了!怎么一股子酸味?”
法喀在敏若面前一贯口无遮拦,被敏若揉揉戳戳打趣也都习惯了,并不在意,只戴好自己的官帽,轻哼了一声,“钮祜禄家的!我走了,姐姐保重,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
见他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敏若弯了弯眉眼,叫兰杜将预备给海藿娜的补品、衣料取了过来,好在法喀还没“丧心病狂”到与自己媳妇争风吃醋的地步,将东西接下,谢了恩,跟着太监出去了。
送走法喀之后,敏若在延英楼二楼,望着窗外园子远处的景致出神许久。
下晌天气凉爽的时候,她吩咐:“去皇贵妃那,请五格格来,就说我新得了好云雾茶,请五格格来一起品鉴。”
兰杜知道她大抵是有什么话想与黛澜说,利落地答应下来,出去安排。
黛澜过来的时候风已更清爽了,敏若坐在窗边,已沏好了茶,自斟一钟缓缓啜饮,眼睛望着天边,还沉浸在黄昏风景之中。
“娘娘,”黛澜轻声唤她,“听说您新得了好茶?”
敏若点点头,“我弟弟送进来的,坐下尝尝。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诶。”黛澜应了声,在她对面落座。
敏若知道黛澜也是行事干脆爽利之人,便并未多绕弯子,而是直接道:“你若是不想入宫,想出家清修,去过清静日子。我有转圜的法子,皇贵妃也会成全你的。”
黛澜来之前已隐隐有了些预感,真听到敏若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扬了扬唇角,“您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你的心,何曾为这天家权势、巍峨皇城停驻过?”敏若轻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听我一句劝,佟家并不值得你牺牲余生。如今皇贵妃与佟家反目,皇上日后对佟家也必不如前,佟家几个男人都不算很有本事的,没了圣心偏爱,在朝中站不住脚。你若是对佟家心怀怨愤,就只管静静地,等着看他的下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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