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灵秀的小楷都微微抖着细碎的毛边,像绸缪秋雨打下的落叶边沿,透着一丝别离的苍凉。
徐复祯一面写,一面想着姑母对她的种种照拂,边写边落泪,一度无从落笔。
最后她将那写了半面肺腑别言的绢纸放在书灯铜座上付之一炬,另取了一张小笺,写下“侄女复祯不孝,唯愿姑母珍重寿康”一行小字,压在紫铜镇纸下方。
要走,就得狠下了心,舍下前尘种种,就当是她不孝吧。可是她这不孝女离开了,说不准姑母的寿庚还能更长些。
锦英照着她的吩咐安置下来一间一进的民居,只主仆三人住着,倒也阔敞齐整。
在一个暗淡沉寂的夏夜,趁着院里的仆妇丫鬟熟睡之际,菱儿和水岚搬着箱笼,主仆三人悄然乘着租来的马车迁了新居。
至于她失踪以后,长兴侯府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徐复祯无暇顾及。
她的病尚未痊愈,凭着点求生的本能折腾了这一番,终于安定下来以后,病气便如潮浪般袭卷上来,比上一回要严重多了。
徐复祯病里整日昏昏沉沉,不分昼夜地做着噩梦,反复地梦到前世的悲凄,梦到她身边的人从秦萧变成了霍巡,梦到霍巡帮她收拾了秦萧,就在她欢天喜地地要嫁给他的时候,霍巡身边却出现了别的女人,她又成了被抛弃的敝屣。
水岚和菱儿一边兼着宅院的各类杂务,一边还要照料她。除了锦英偶尔上门探望外,再无人知晓此间去处。
等徐复祯的病些微好起来的时候,夏月也悄然过去了。
八月初六沈芙容出嫁,徐复祯没有露面。
听说常夫人为着她去长兴侯府闹了一通,两家撕破了脸。
现在侯府、郡王府都在到处找她,锦英也不方便过来了,只有菱儿有时外出采买悄悄见上锦英一面,带回些外面的消息。
盛安十年的京城之秋不比九年多雨,常有晴好天气,伴着清舒的凉风,是京城最为宜人的时节,水岚便时常劝徐复祯外出走走。
她自病好以后便很少说话,经常呆呆地坐在屋里,整个人也消瘦了下去。水岚心里着急,可是劝了几次徐复祯也不愿出门,只好悻悻作罢。
宅子里没有旁的人,徐复祯又不爱说话,水岚和菱儿的关系倒是亲密了起来,经常凑在一处聊天。
徐复祯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又听到菱儿和水岚在外间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霍公子进京了。”
她心神一颤。
水岚掐着菱儿的手臂,朝里头努了努嘴,悄声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菱儿噤了声。
隔着轻纱幔帐,徐复祯将她们的小心翼翼看得分明,却不点破她们,只闭着眼睛假寐。
过了好一会儿,又响起水岚低声的警告:“你不会去见霍公子了吧?”
“怎么会?”菱儿说道,“我是听锦英说的。”
水岚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可别偷偷去见你的旧主。让小姐知道了要把你赶出门的。”
水岚如今格外珍惜菱儿,要是菱儿不在了,劈柴打水那些粗活可就是她来干了。
菱儿长吁短叹:“他俩指定中间隔着什么大误会,把霍公子请过来,说开了便没事了,小姐也不用成日恹恹地卧床不起了。”
水岚恨铁不成钢:“小姐带我们躲到这里,为的就是避开霍公子。你倒好,还想着把他请过来!”
菱儿撇嘴:“我便是想请,也请不过来……”
说到后面声音却低了下去。
徐复祯扶着架子床的雕花立柱缓缓坐起来,轻轻咳了一声。
水岚和菱儿连忙进来。
“说什么呢?”徐复祯眼神落到菱儿脸上。
水岚忙扯了扯菱儿的袖子悄悄给她使眼色。
菱儿却像看不到似的,连忙道:“小姐,我听说霍公子进京了。还把、还把世子打了一顿。这回霍公子是以成王属官的身份进的京,现在侯爷气得要上书弹劾成王。”
徐复祯一怔。
秦萧不是会吃亏的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他也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人,怎么会顶着这个身份就跟秦萧冲突上了……
菱儿真切地瞧见徐复祯脸上的紧张与担忧,忙趁热打铁:“小姐,把霍公子请过来吧!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
徐复祯神色微微一松,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菱儿,你有没有听说过,土火罗那边有一种大鸟,长得很威武,其实胆子特别小。有危险靠近的时候,它就会把脑袋埋进沙子里把自己藏起来。”
菱儿不解其意,皱了皱眉头道:“听上去有点傻。”
徐复祯笑起来:“是很傻。可是它不会飞,除了把自己藏起来,半点法子也没有。”
菱儿隐隐听出了点意味,忙道:“可是它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危险?万一外面那是它的朋友呢,不把头探出去看看怎么知道?”
徐复祯凝眉道:“就算是朋友……今日之蜜糖或可为明日之砒霜,等真的木已成舟之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实在是赌不起。
她很怕前世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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