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听熟悉的旋律,少年不自觉地小声跟着唱了起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风不度玉门关啊……
在诗人创作这首诗的时候,大唐正值开元盛世,虽然边塞多苦,虽然悲壮苍凉,可是荒凉里又夹杂着壮阔,哀怨中又掺入了希望。
到了现在,就连玉门关内的河西之地也尽数被吐蕃攻占,龟兹成为了真正孤悬塞外的“孤城”,大唐的春风,的确是再也吹不到玉门关了,更遑论距离玉门关尚有三千里之遥的龟兹城?
身在西域的人,再听到这支曲子的心情,已经不是哀怨,而是绝望。
少年甚至已经听到流民之中有人正低声饮泣。
他的心中也不由生出了无尽的酸涩,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了。
其实他那么年轻,既没有见过大唐,也没有见过玉门关,可是对于这个地方,他心中却怀着一种无比复杂而又沉郁的感情,让他想到它,就不能不为之一哭。
正哭得不能自已时,耳畔的曲调忽然又是一变。
这一次的曲子苍茫辽阔,再不见一丝消沉。曲子吹了一遍,又一遍。第二遍时,周遭忽然响起了沙哑的歌声,不是一个两个人在低声跟唱,而是许多人齐声合唱,使得这歌声雄浑至极,简直有一种能撼动人心的力量。
哭泣的少年不由得抬起头来,有些愕然、但立刻又觉得似乎不需要惊讶,因为正在歌唱的不是别人,正是驻守在附近的唐兵。
——不是那些年轻的、嘻嘻哈哈的、给人感觉很奇怪的唐兵,而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沉默而坚毅的,一直默默守在后面的老兵。也不只是在校场这里驻守的,还有其他地方的,说不定整个龟兹城的老兵都在齐声唱着这首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壮阔的歌声飘荡在龟兹城上空,似要与天边的微光相融,再撕破云层,让无尽光明倾泄而下。
……
郡王府。
因为是半夜行动,所以在雁来的坚持下,郭昕没有去城头,而是留在府中休息。
但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还是跟着等了一夜的消息。
长安守在一边,劝了几次,见劝不动,也就不再说了,反而主动跑到外面去观察局势,再回来报告给郭昕听。所以整场战斗的过程,郭昕也知道个大概。
这一战,他们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龟兹城甚至没有损失任何一个人——只有天兵们死去活来。
郭昕的心情,也跟城楼上的官员们差不多。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雁来为什么会对天兵那么有信心。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的确是什么样的目标都敢想的。
这会儿郭昕已经在长安的劝说下躺到了床上,正准备入睡,就忽然听到外面齐声唱起了军歌。长安连忙看向郭昕,就见他已经坐了起来,要披衣下床。
“王爷!”他连忙说,“小娘子交代了,不许你出门。”
“不出门。”郭昕摇头笑道,“只是这支歌,我不能躺着听。”
他果然没有出门,只是披着衣服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遥望着东边晨曦微露的天空,小声跟着唱了起来。
等到歌唱完了,外面重新归于寂静,郭昕才转身往回走。
“王爷,要不要我出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长安跟在一旁问。
郭昕摇头,将衣服解下来,“不必问,我这就睡了。你也去吧,想出去跟他们玩也行。”
长安有些诧异,自家王爷哪次不是要人再三劝说才肯休息的,今日怎么这样自觉了?
却不知郭昕心中是怎样的欢喜。
不仅欢喜这一战胜利了,更是欢喜未来将是一片光明。
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雁来对他说,“玉门关也好,酒泉郡也罢,我保证,有生之年一定能再看到。”原来不是随口承诺,而是真的能够做到。
郭昕其实已经好些年不曾想起大唐,想起长安了。
因为西域的局势越来越坏,他心里很清楚,大唐已经放弃了他们,这些人也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故乡,只能继续无望地坚守下去。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对别人说。
因为他是郭昕,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支柱,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要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动不摇,才能安定人心。
所以他不是不想念大唐和长安,而是不敢想。
不敢想,却又不能忘。
可是现在,一切都有了转机。他不需要再强撑着去当那根支柱,而安西的未来也从愁云惨淡变得一片光明。
所以……他也该保重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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