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望向窗外,眼眸幽幽沉入来到荼蘼花事了的深沉春意之中,眉梢微拢,玩味一笑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可端淑长公主来过之后,我却是有了些旁的想法。”
“端淑说她旁的不敢说,却能确定太皇太后不会真对皇帝下手要了他的性命去。”
嬿婉说着,短促地笑了一声道:“她说太皇太后与太上皇之间是真正有过母子情份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可想起前世的旧事,却也验证了端淑长公主所言。
前世端淑长公主回京之后,慈宁宫就与养心殿重修旧好,这对儿明争暗斗、互相防备忌惮的母子没了利益冲突,就这样突兀地开始亲亲热热了起来。
皇帝如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将从前自己从太后处受到过的重重桎梏都彻底翻了篇,当真是以天下奉养这位养母。
即便断绝寒香见子嗣是太后的意思,药也是太后宫中给出去的,可前世的皇帝却并不曾因此事与太后生出什么抵牾来,只一味地将气撒在乌拉那拉·如懿身上。
“母子情分?”
意欢唇角衔着如薄刃一般锋利冷诮的笑容,瞧着还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暗处分明潜藏着无数细小尖锐的冰棱。
她攥紧了拳,轻轻嗤笑一声,似是在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那若没出了太上皇被太皇太后下药那一遭事儿,是不是端淑长公主一回京,他们就是母慈子孝的大团圆结局了?至于被充作棋子而折损健康和性命的宫妃,他们又如何会放在眼里?”
她们因着他们母子间的矛盾被牵扯进来,被算计被伤害,最后人家两个倒是重归于好,母慈子孝了,那她们岂不是更是个笑话了?就连死了都是白死的。
嬿婉恻然,掩面不语,她该如何告诉意欢这残忍的现实,前世可不就是如此么?
意欢从嬿婉的沉默中已经明白过来了,指甲顿时陷入掌心刻出月牙,指尖都因用力而泛出惨白来,冷笑一声,切齿道:“姐姐和皇帝若是预备着告诉太上皇,不如就叫我去。说起来我在储秀宫闭宫时一直不曾给太上皇请安,如今既然出来了,也该去养心殿请个安才是。”
嬿婉思忖片刻,颔首道:“如此也好。”
太上皇辜负和伤害了后宫之中的许多人,可意欢在其中也依旧是最不同的那个——
避子药是太上皇亲自指派太医齐汝下的,她半生的痛苦是太上皇直接造成的。
所以若是由她亲自来刺激和送走太上皇,那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意欢告退往养心殿去了,慧贵太妃心中惦记着要远赴五台山的永璋,也回咸福宫给他打点东西,便也一同散了。
嬿婉静默了片刻,目光穿透了双交四菱花扇窗,融入了暮春的融融春光之中,似是在若有所思,又似是放空了思绪。
她晃神太久,久到春婵又换了两道热茶来都没回神,略带惊异地小声唤道:“主儿?”
嬿婉微笑着抬头瞧她,接过茶轻轻呷了一口:“本宫无事,只是瞧见外面春光甚好,好得不能轻易辜负了。”
春婵闻弦音而知雅意,笑道:“主儿这些时日又是顾着养心殿那头,又是关心皇上,宫务还不能撒手,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好久不曾去逛逛园子,松快松快了。”
尤其是太上皇病重,嬿婉装也要装出来一副沉重悲痛之色来,天天逛园子那可得了?
嬿婉搭着她的手起身,笑道:“难得有功夫,又是这样好的天气,咱们去转一转。”
她勾起的唇角留有一丝玩味:“赶明儿也就不好正大光明地去看了。”
都不必等太皇太后病逝的消息传来,兴许很快就又要有一起天下皆知的国丧了。
嬿婉不令众人一同跟着,只对春婵笑道:“就你陪着我,咱们两人一道转转吧。”
许多日不曾这样闲暇地逛园子,嬿婉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搭着春婵的手,从御花园的姹紫嫣红中穿花拂柳而来,却并未停留细细观赏,而是往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走过吉祥门,穿过御花园,春婵有些疑惑不解的神色渐渐被恍然大悟所代替。
两人这样不紧不慢的穿行着,所过之处都有宫人垂首请安,在这样的请安声中,她们终于走到了一片其貌不扬的屋院群落外。
这些屋院群落虽然也在宫中,却用不得恢宏磅礴的庑殿顶那样的规格。红色的墙壁不至于掉漆,但却像是拢着挥之不去的尘灰一般,灰扑扑地立在那里,如整座院落一般,灰扑扑地很是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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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院落就如等待着为紫禁城中那些巍峨耸立的宫殿里居住的贵人们服务的小兽一般,恭谨温顺地匍匐侍立着,时刻待命着。
春婵在永寿宫伺候多年,习惯了永寿宫的华贵雍容,此刻见到此处竟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却没有多置一词,只偏头小心瞧着嬿婉的脸色。
嬿婉静静看着这暌违已久的四执库,仿佛回到了入宫第一日的时候。
那时候她初入宫闱,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一步都不敢踏错,生怕有哪里的不对,惹来管事姑姑们的责罚,又或是惹到了哪一位贵人不快,给自己招来了弥天大祸。
这时候四执库的管事匆匆忙忙上前来请安道:“不知太上皇后娘娘贵足踏临贱地,奴婢有失远迎,还求娘娘恕罪。”
她如临大敌一般战战兢兢,毕竟谁知道这位贵人如何会亲自来此处?
若是关怀皇上的衣物,那寻常也该是将她们召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