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春雷,裹挟着滚滚雨意,在铅灰色的云层深处隆隆作响,仿佛上苍擂动的战鼓,宣告着沉睡大地的苏醒。然而今日的高阳城,却无暇感受这自然的悸动。城中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之气。黄土铺道,清水洒街,衙役皂隶身着簇新公服,沿官道两侧肃立如林。全城百姓,无论士绅商贾,还是贩夫走卒,皆被这浩大的阵仗所慑,屏息凝神,拥挤在道旁,目光敬畏地投向城北官道入口。
河东道布政使的仪仗,在惊蛰的薄暮微雨中,终于出现在官道尽头。旌旗招展,护卫如虎,簇拥着那辆象征着道台最高权柄的朱漆八抬大轿。云州太守刘延之早已率领州府僚属、高阳县令张经纬及其县衙全体官吏,以及城中耆老代表,黑压压地跪伏在湿冷的官道之上,恭迎天使。
雨丝如织,打湿了官袍,浸透了膝盖下的泥土,却无人敢有丝毫懈怠。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有仪仗行进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马嘶,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布政使的轿子稳稳停在众人面前。帘栊掀起,身着三品孔雀补子绯袍、头戴乌纱帽的河东布政使缓缓下轿。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不怒自威。一名随行属官立刻展开明黄色的敕诏卷轴,布政使接过,目光如电般扫过跪伏的人群,最终落在最前列的刘延之和张经纬身上。
“门下——!” 属官拖长了音调,高声宣唱,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了远处的雷声,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
布政使深吸一口气,展开敕诏,以清晰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调宣读:
“制曰:朕承天命,抚育万方。察石毒之害,祸乱民间,荼毒黎庶,其患积弊百有余年矣!朕夙夜忧叹,如芒在背!百余年来,天朝禁石之策,或流于形式,或失于宽纵,犹如扬汤止沸,未绝薪源,致令此等恶疾,屡禁不绝,愈演愈烈!朕不忍见吾民再受此等蚀骨销魂之毒害,纳百官之忠谏,采贤臣之良疏,特颁此诏,以正乾坤!”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铿锵:
“即日起,于中枢台之下,特立‘石药监’!专司天下石药之勘探、开采、管制、官营及药用监督诸事宜!另附‘石监例要’及‘天朝新律’,详定规条,严加整饬!务求正本清源,永绝石毒之患!凡我臣工,务须一体凛遵,尔悉钦哉!”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如海潮般从跪伏的人群中涌起,直冲云霄,带着对新政的期盼和对皇权的敬畏。
布政使微微颔首,将第一份敕诏交给属官收好。随即,另一名属官又恭敬地奉上第二份卷轴。布政使接过,目光炯炯地看向跪在前方的张经纬,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期许:
“高阳县正张棋,接敕——!”
张经纬心头一震,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得更低:“微臣张棋听敕!”
布政使朗声宣读:
“制曰:朕惟治世之道,首在得人。今有河东道云州高阳县正张棋,秉性忠贞,志虑纯良;才略超群,识见卓远。于地方庶务,夙夜匪懈;于社稷安危,尤有公功!更于陈绝石害之宏业中,洞察秋毫,殚精竭虑,献《陈石疏》于朝,其策详明,其意恳切,实乃济世安民之良方!其忠勤体国之诚,堪为群臣楷模!朕心甚慰,特颁恩赏,以昭激劝!”
他提高了声调,字字清晰:
“兹特敕,赐张棋‘高阳县男’之爵位!食邑三百户!钦此——!”
“高阳县男”!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张经纬耳边炸响!爵位!这可是无数官员毕生难以企及的殊荣!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出身有争议的年轻县令而言!他强压下心中的狂澜与难以置信,以最庄重的姿态,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微臣张棋,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县男,平身,接敕吧。”布政使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亲手将那份象征着无上荣耀的敕诏卷轴递向张经纬。
张经纬双手高举过头,恭敬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敕诏,仿佛捧着千钧重担。他站起身,雨水顺着官帽流下,沾湿了面颊,眼中却闪烁着坚毅与感激的光芒:“有劳布政使大人亲临宣诏,张棋感激不尽!”
“此乃本官职责所在。”布政使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县男,目光中满是欣赏,“张县男年纪轻轻,便得朝廷如此重用,简在帝心,实属难得!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人过誉了!”张经纬连忙躬身,“张棋微末之功,全赖陛下圣明,太后慈恩,以及诸位上官,尤其是恩师刘太守的提携教诲!日后,还望布政使大人及各位上官,多多提点才是!”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
布政使闻言,目光转向一旁的刘延之,笑容更深:“刘太守,恭喜啊!你确实收了个好学生!此子,乃璞玉浑金,经你雕琢,终成大器!”
刘延之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语气谦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正使大人谬赞了!劣徒虽有些许小才,然性情鲁直,先前在查案时,不慎冲撞了贵司的胡副使大人……此事,还望正使大人海涵,莫要因此怪罪于他。” 他巧妙地将冲突轻描淡写为“冲撞”,并主动揽过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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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使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刘太守不必介怀。胡副使虽与老夫同僚,然其行径……哼,不堪入目,难登大雅之堂!老夫亦早有耳闻。只希望二位,”他目光扫过刘延之和张经纬,“莫要因此等宵小之辈,而过多记恨,影响了为朝廷效力的心志才好。” 这番话,几乎等于公开批评了胡副使,也表明了布政使的态度。
刘延之立刻躬身:“正使大人言重了!下官岂敢记恨上官?唯尽心王事而已!”
布政使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张经纬身上,并赞扬道:“张县男天资聪慧,更难得是胸怀大志,心系苍生!假以时日,多加历练,此子定当位极人臣,亦未可知!” 这“位极人臣”四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分量之重,让周围的官员都暗自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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