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颍州夜谈
枪声震落檐角冰凌。
督战队灰呢大衣闪进门槛,领章上军政部徽记亮得刺眼:
"四十师明日寅时开拔!延误者军法处置!"
古之月收刀入鞘,血珠在刀柄凝成暗红冰晶。
徐天亮摸出薄荷糖盒,里头最后两粒糖早化成褐色的坨:
"班头,你说到了陈仓能给发新棉袄不?"
醉仙楼檐角的冰棱滴着混浊的水珠。
徐天亮蘸着酒水在桌面画圈,没有洋河大曲的醇香,尽是简冢店的辛辣,在斑驳的桐油桌面上勾出个歪斜的八卦图。
"班头,你说这家仇国恨,先报哪个?"
徐天亮突然把酒碗往"乾"位一墩,
"要我说就像喝酒,先干烈的再品柔的。"
古之月盯着碗底沉淀的糟粕,那里头浮着半片发黑的柳叶——像极了小妹投江时簪子上的翡翠。
他指尖摩挲着三把刺刀柄:
"孙团长说过,国若不存,家如浮萍。"
"可浮萍也得活啊!"
徐天亮把薄荷糖盒拍在"坤"位,
"南京城破那夜,要不是你拽着我钻下水道到下关码头,咱早成玄武湖的浮尸了。"
酒幡被北风掀起,露进一线惨白的日光。
掌柜的缩在柜台后拨算盘,法币在黄铜秤盘上堆成小山,秤砣却始终压不住翘起的秤杆。
角落里传来碗碟碎裂声。
小主,
四个伤兵在争抢半块酱牛肉,绷带里渗出的脓血染红了桌布。
"四十师算个逑!"独眼伤兵突然捶桌,"老子的抚恤金还不够买口薄棺!"
古之月的刺刀鞘重重磕在桌沿。
徐天亮却嬉笑着摸出个日式罐头:
"哥几个尝尝这个,正宗的北海道牛肉
。"铁皮罐上"昭和十二年"的钢印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你留着鬼子罐头作甚?"古之月嗓音沙哑得像生锈的枪栓。
"这是李长顺的买命钱。"
徐天亮撬开罐头,腥红的肉块上凝着冰碴,
"蕰藻浜撤退时,他用这个换了五个乡亲过河。"
刀刃切肉的声响里,他忽然压低声音:"活着才能报仇。"
酒碗在古之月掌中咯咯作响:"南京数万冤魂..."
"可活着的就不算人了?"
徐天亮突然扯开衣襟,肋间蜈蚣状的伤疤狰狞可怖,
"淞沪会战我肠子流出来那会儿,想的是巷口王寡妇的阳春面——这算不算家仇?"
掌柜的烟杆敲打酒坛的节奏乱了一拍。
檐角冰棱"咔嚓"断裂,坠在门边炮弹壳里发出清越的鸣响,惊起满室浮尘。
"孙团长带我们守周家桥时..."古之月话头被徐天亮截断:"他喊着精忠报国,可最后被担架抬走时攥着的是什么?"
徐天亮从贴身口袋摸出半张烧焦的照片,"是他妹子绣的平安符!"
酒液在桌缝间蜿蜒成河,分割着八卦图的阴阳。
独眼伤兵踉跄过来讨酒,指着徐天亮胸前的弹痕嗤笑:
"这疤该记在军政部和财政部的账上!说好的双饷..."
"现在家国难薪!"疤脸汉子踹翻条凳,"七十个大子儿,买不起裹尸布!"
古之月霍然起身,刺刀鞘顶住疤脸咽喉:"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疤脸扯开灰布军装,胸口溃烂的枪伤泛着黑紫,
"首都撤退时,36师督战队打的!这他娘叫天经地义?"
徐天亮突然将酒泼向八卦图,酒气蒸腾间阴阳混沌:
"班头你看,这世道早不分家国了!"他蘸着酒水在桌面写"生"字,
"王文章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古之月瞳孔骤缩。记忆里的硝烟中,书呆子胸口汩汩冒血,手指却在地上划拉水文公式:
"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