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海腥味,潮水退去后,一片黑黢黢的船骸裸露在滩涂上,像被剖开的巨兽骨架。腐木缝隙里钻出的藤壶泛着青白,黏腻的海藻垂挂在断裂的船舷,随海风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沈墨踩着湿冷的泥沙,靴底陷入半尺深的淤泥,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闷的"噗嗤"声,仿佛大地正在吞噬他的踪迹。
远处,几个早起的渔民正弯腰捡拾贝壳,粗粝的号子声混着浪涛起伏。他们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披着蓑衣的"渔夫"正悄然接近那艘最大的沉船残骸——船身倾斜着半埋在泥沙中,腐朽的桅杆如折断的巨指指向灰沉的天空,断裂处缠绕的铁链还挂着锈蚀的船牌,依稀可见"晋"字残迹。
沈墨用匕首撬开一块松动的船板,霉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是闽南漆树汁,这种黏性极强的天然涂料常用于密封贵重货物。货舱深处,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余个"日升昌"特制银锭,狮头浮雕在黯淡天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他抓起一枚,入手却比正常官银轻了三分,指尖发力,"咔"的一声轻响,银锭竟从中间裂开——
里面是空的。
更精确地说,是被精心凿成了火药舱的形状。内壁残留的硫磺燃烧后形成的黑痕呈蛛网状蔓延,凹槽处还凝结着暗红结晶,正是琉球硝石与硫磺混合爆炸后的残留物。这些根本不是银锭,而是伪装成银两的火药运输容器!
"果然如此……"沈墨冷笑。他的指尖抚过银锭底部的凹槽,那里刻着一行小字:"丙申年闽海关验"。与暗渠中发现的炮弹铭文一模一样。潮湿的海风突然卷着咸腥扑面而来,沈墨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远处大报恩寺琉璃塔的轮廓若隐若现。那些藏在国子监典籍里的密码、红袖刀主人留下的警告、守阁老人袖口的莲花灼痕,此刻都与眼前中空的银锭串联成线——一场横跨朝堂与江湖的火器走私阴谋,正在潮水退去的瞬间,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二、船板的密码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咸涩灌入船舱,沈墨就着舷窗透进的微光,用匕首刮去隔板上凝结的海藻。当最后一块青苔剥落时,密密麻麻的符号赫然显现——扭曲的葡文数字与晋商特有的暗码交织,如同某种神秘的符咒。这些符号与城郊废弃炮坊墙上的刻痕如出一辙,在《火龙经》残页上也出现过,此刻正对应着二级推进装置的关键参数。
“Ⅲ…Ⅶ…Ⅸ…”沈墨低声念诵,手指在炭笔拓印的纸张上快速比划。突然,船外传来“咯吱”一声轻响——那是靴子踩断贝壳的脆响,在寂静的滩涂上格外刺耳。他闪电般滚入货舱阴影处,腰间短刃已经出鞘,冰冷的触感贴着手心。
月光被遮挡的瞬间,一个佝偻的身影贴着船身摸索而来。老渔民的蓑衣在风中沙沙作响,布满老茧的手却异常稳当。沈墨眯起眼睛,注意到对方挎着的鱼篓里露出半截算盘——算珠是南洋血檀,这种名贵木料绝不会出现在普通渔民手中。
“不是渔民。是晋商暗桩。”沈墨屏住呼吸,看着老人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弯腰扒开泥沙。月光照亮他手中的物件,沈墨瞳孔骤缩——那是一截断裂的镣铐,材质竟是非洲特产的铁梨木,坚硬程度足以禁锢精壮奴隶。镣铐内侧刻着编号:“152”,暗红锈迹蜿蜒如干涸的血迹。
“黑昆仑人的东西……”老人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隆庆年的冤魂啊……”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剧烈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惨痛往事。沈墨正要现身询问,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三长两短,是晋商传递危险的信号。老人脸色骤变,将镣铐重新埋入泥沙,佝偻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下沙滩上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渐渐被涨潮的海水吞没。
三、黑奴的亡魂
潮水退去的滩涂散发着腐殖质的腥气,沈墨顺着老人挖掘的痕迹,在泥沙深处摸到几块冰冷的硬物。扒开缠绕的海草,铁梨木镣铐的碎片泛着诡异的幽光,最完整的一截腕枷内侧,除了编号“152”,还刻着一行葡文小字:"propuls?o secundária - 12"(二级推进 - 12号)。这个数字如同一记重锤,与东厂密档里妈阁庙爆炸案“毙黑奴十二”的记录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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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卷起碎浪拍打礁石,身后突然传来沙哑的劝阻:“后生,莫碰那晦气东西。”沈墨回头,见是个缺了门牙的老渔夫蹲在礁石上补网,骨节粗大的手指捏着麻线,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镣铐。
“十五年前,有批黑昆仑人运硝石来。”老人突然啐了口唾沫,麻绳在他掌心勒出深痕,“说是南洋商队的苦力,可那船一靠岸,满舱都是咳嗽声。”他的声音压低,海风卷着咸涩的话语飘进沈墨耳中,“后来全病死了,尸体烧得连骨头都不剩——整整十二条人命,就这么化成灰。”
“病死?”沈墨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老人的表情,对方脖颈处突然暴起的青筋让他警觉。老渔夫咧嘴笑了,参差不齐的黄牙间漏出阴恻恻的笑声,海风掠过他耳后淡青色的火燎疤痕,像极了守阁老人袖口的莲花灼痕。“嘿嘿……那夜的火光,照得半边海都是红的。”老人突然凑近,腐臭的气息喷在沈墨脸上,“你说硝石怎么会自己烧起来?除非有人往船舱里扔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老渔夫猛地将渔网甩进海里,佝偻的身影瞬间隐入礁石缝隙。沈墨握紧腕枷,镣铐内侧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那些被销毁的黑奴尸体、神秘的“二级推进”编号、还有守阁老人袖口相同形状的灼痕,种种线索如同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看似零散,却暗藏着指向同一个阴谋核心的纹路。
四、红袖刀下的交易
三更梆子刚过,双屿港的"广源记"银号后院便笼罩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中。沈墨翻过青砖墙头,靴尖点在芭蕉叶上,没发出半点声响。账房的雕花窗棂透出昏黄灯光,将两个对峙的人影投在窗纸上——一个纤细挺拔,一个臃肿颤抖。
"说!硫磺走哪条线?"
楚红药的声音比海风还冷。沈墨透过窗纸缝隙,看见红袖刀的寒光正抵着一个胖子的咽喉。那人穿着杭绸直裰,腰间却挂着晋商特有的鎏金算盘——是"日升昌"的二掌柜钱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