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二十贯买回来的夫郎,当然不是他这般哭个两声就能愿意放走的。
好歹自那日之后,沈姨对郦羽的恶劣态度就收敛了不少,最多时不时骂上几句。
不过郦羽想,主要是因为那捡来的小孩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姜怀乐心情好或是有事相求时,就会追着沈姨后头,亲热地叫她姨姨。若是被踩了尾巴惹到炸毛,就干脆臭着一张脸直接喊“坏婆婆”。惹得沈家这段时间总是鸡飞狗跳的。有人分散注意力,沈姨便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斥责郦羽了。
他也能像现在这样,趁着朝阳尚未从山头探出,心平气和地坐在院子里。
郦羽用手掌抚平了纸张,小心翼翼地把砚台捧了出来,将煮开后又放凉的净水缓缓注入砚台上,轻轻向下按着墨锭缓缓研起墨来。
这些纸墨笔质感一般,虽不及他以前用的那些珍物趁手,但也足够用了。郦羽从沈姨那收到时,依旧满心欢喜。
他重新执起笔杆,熟悉却又陌生的姿势让他整个手腕都在微微颤抖。
他首先歪歪扭扭写下的前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字。
【郦羽】
【云京城人】
【年二八】
笔锋到此处时,迟迟未抬起。片刻后,他便在那“八”字旁边写了个大大的“疑”字。
【其祖父太傅郦融三朝元老鞠躬尽瘁忠义无双大云社稷栋梁也】
【其父郦昀少时纨绔不孝不忠终生未有建树至开元二十一年草草归天】
【其母杜氏若澜名门贵女才情卓绝然遇人不淑时年廿九…】
郦羽还没写完,身后突然响起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一回头,果然是怀乐边哈欠边揉着眼睛,“阿羽,怪不得我醒来见不到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嗯,怎么了?”
“阿羽,我想尿尿……”
郦羽叹息,缓缓放下笔。
“这天都快亮了,就不能自己去吗?”
怀乐鼓着脸抗拒道:“不行,我就是怕黑,我不要一个人去菜地……”
姜怀乐这小孩,嘴上总是说着自己是老大,要保护郦羽这个下臣,其实事事都要缠着他。尤其是穿衣洗澡上厕所这种琐事。多亏了郦羽在东宫当伴读时不是年纪最小的那个,还有那么些照顾小崽子的经验。
沈姨把恭桶放在后院菜地旁正好以便沤肥,农家人大多都是这么干的。但夜沉之后的菜地确实吓人,郦羽开始也不习惯。
“还没好吗?”郦羽背对着怀乐催促道。他本就是牺牲睡眠早起写字,如今感觉等得昏昏欲睡。
“嗯…再等下啦……”
“能从天黑拉到天亮,世子殿下,您可真有本事。”
郦羽故意扬着声音揶揄道,但那小孩迟迟未接话,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怀乐?”
身后仿佛空无一人般毫无动静。
郦羽这才慌忙转身,但除了远处狂吠的狗叫声,再无任何声音回应他。
“怀乐?!你人呢?去哪里?世子殿下?”
郦羽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一个小孩就这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甚至路过那恭桶时还是臭烘烘的……然而他绕着菜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怀乐!姜怀乐!”
就在他急得准备进屋去把沈姨唤醒一起找人时,一个小猫似的黑影忽然蹿上他后背,紧紧钩着他脖子。
“姜怀乐!”
郦羽被气得直喘,只想把那混帐小孩从身上甩出去,但小孩死死抓住他不肯松手。
“哼哼,本世子现在心情很好,允许你直呼我名字。”
“你擦好屁股了吗?!快给我放手。”
“不放!”
“放手!”
“嘿嘿,就是不放!”
小孩反而贴得越来越紧了。
“我喜欢阿羽身上的味道,让我多抱一会嘛。”
郦羽无语凝噎。他只好一路背着怀乐回到院子,又把他放在自己先前执笔时坐着的凳子上。
“父王说,人有三急,屁急尿急便急。这三急,就是神仙来了也催不得的!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催我拉臭臭了。”
“……你那混帐王爷爹整天都给你教了些什么?”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等怀乐跳下来时,郦羽抬手对着他那小脑袋就是一记爆栗。
怀乐吃痛地捂着额头,有些委屈道:“但我父王说得也没错嘛,阿羽若是遇上这些,不急吗?”
郦羽严重怀疑那位王爷究竟有没有去认真读过书,他牢牢地指着怀乐的眉心,正色道:“你父王说的虽无大错,可所谓“人有三急”,古时实作“三疾”,原指人的狂妄、矜持与愚钝。然而如今的“狂”已成放荡不羁,“矜”变作傲慢乖戾,“愚”更沦为诡诈虚伪。若世子殿下立志为人正直有德,便应当谨记,切莫染此三疾。”*
到底还是几岁小孩,怀乐被他唬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