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庙外才停下。
历朝历代,无论战斗如何激烈,庙中中的香火宛若都不曾间隔。
当然,燕有望来水月寺不是为了拜鬼求神,助他早日找到谢铭月。他是来寻道常的。
在他回营以前,道常便搬到了水月寺居住。
纵观南晏的僧侣,道常当数第一。他不但有洪泰爷亲封的僧职在身,属实也才华横溢,醒目兵儒,与燕有望之间,不忘年之交,他也连续被燕有望视为良师益友,颇受燕有望的敬重与敬爱。当然,在燕有望过往的经历中,道常对他的帮助也不行谓不大。
这个和尚,他有才有德,却不像世外高人那般掩名埋姓,寄情于山水之间,却冒着天下大不韪,介入到了国事之中。他不图名不图利,宛若也不想名传千古,也不要燕有望赐与他的任何官职与长处,更没有还俗的志愿。
也是这个和尚,一出妙策,就骗退了谢铭月。
寺院有些陈旧,似是许多年都没有补葺过了,刚入了大殿便能嗅到一股子酸腐的滋味。
寺内空荡荡的,惟有两个小沙弥瞥见燕有望过来时,垂头合十,尊重地将他引入反面的禅院。
可道道并没有在房子里修禅,而是盘腿坐在院子里的芭蕉树旁。眼前放了一个楠木棋盘,棋盒中的是非子都还没有动,他双手合十,宝相持重,口中喃喃有词,像是在念着经文,听到燕有望的脚步声,他也没有仰面,没有睁眼,更没有半分意外,只低低地“阿弥陀佛”。
“你来了。”
燕有望脚下黑色的皂靴,停在他身前三尺处。
“巨匠,你不是拎不清的人。”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让人辩不清情绪。
道常重重一叹,“老衲就晓得你会来兴师问罪。”
说到此,他突地仰面,两只悬垂的眼袋边上,尽是瘀青红肿,眼睛里也充血似的,红统统一片,像是被人给狠狠揍过一顿。但他面色清静,似是并不留心,只淡淡道,“夏公前脚才走,殿下后脚便来了,阿弥陀佛。老衲已经筹办好了。”
他指了指脸,又指着眼前的棋盘,那好处是,要打或是要“杀”,随意他了。
燕有望双目缓浅浅一眯。
看来得悉女儿不见以后,他的老泰山比他速率还要快,干得清洁利索的跑来,把道常打了一顿。
沉吟一瞬,他没有坐下来,只盯着道常,“本王事忙,不想博弈,只问缘由。”
道常端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悄然看着他。
“老衲如果说为你,也为她,为天下庶民计,你可信?”
燕有望眼波微微一动,“此事你已说过。我也汇报过你,我会处理,你不该私行做主。”
道常看着燕有望铁青的脸上,隐约掺杂的杀气,闭上了双眼。
眼前这个男子,不再是昔时他在泰王府里见到的清凉少年,也不再辣么等闲说服了。
低喊了一句佛号,他感叹一声,“因果因果,有因有果,老衲也是料中了本日,因此早早搬了出来。但躲的,终是躲正如你与七小姐之间的孽缘,总归会有一劫。七小姐悖世之人,只会误你出息,毁你大业。总有一日,你会清楚老衲本日的苦心……阿弥陀佛,殿下如果是意难平,动手吧。”
他低落着头,依样葫芦。
燕有望悄然立在原地,看着他的秃顶与法衣。
“你警省她,却不该激走她,更不该拘捕我的书信。那不书信,也是我对巨匠的信任。”
道常缓缓睁眼,面带浅笑,“老衲如果不那般说,她又如何肯离开你?”
燕有望喉结微微滑动着,脑中想到谢铭月听到那些话的心情,胸口猛地一扯——那是痛,没由来的痛。
道常看着他变燕的表情,又是苦叹,“殿下你且仰面。”说罢,他也望向天际。
正月和风正盛,他们的头顶上回旋着几只风筝,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顽童在放,隔着寺庙的围墙,远远传来嬉戏的笑声,那些风筝在他们的手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可也不知怎的,在风的吹拂下,几只风筝突地围绕在了一起。顽童们在墙外惊叫,无奈的叫唤,可不论他们奈何扯,风筝也没有设施在空平分离……
“阿弥陀佛!殿下,可看清楚了?风筝缠在一起了,如果不想剪线任它飞去,又不舍得扯它落地,让它们分离,如何再上天际,飞得更远?”
燕有望收回视野,莫名的笑了。
哄笑声里,有着他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悲愤。
“巨匠,我很小便会玩风筝了。可我的年头差别,即是始终缠在一起,一起死去,我也不想让它落下来,再从新再飞。落地再扯开的风筝,难保不会受到损坏,无法补缀……”顿了一下,他视野微微一厉,直视着道常,“正如你所为的天道,正途、江山、社稷……每片面都认为我该当在乎,都认为男儿立世,当以兼济天下,泽被庶民为荣光。可巨匠你可曾想过,如果是没了她,我纵是称霸天下,领有风景万里,又与何人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