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到了肚子饿的疼的时候,席玉麟还没回来。又等了一会儿,她穿戴整齐跑到一楼去敲房东的门,问几点了?房东也不知道,谁也没有钟表。她跑到街上,巴青这座小城只有几条主干道边安了路灯,这一带是工业区,荒凉的很,简直伸手不见五指。遂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跑,一连跑过三个街区,看到一家亮着灯的卤菜馆,冲进去便问:“请问现在几点了?”

  店员说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快十点了。

  霍眉定了定心神,打听到了油漆厂的位置,转头就跑,在这个街区的拐角处跟席玉麟撞了个满怀。他“嘶”了一声,连退好几步,“大晚上的,做啥子一个人出来——”

  迎面来的就是一个巴掌。

  霍眉额角的细小绒毛几乎都立起来了,很具象化的“怒发冲冠”,她不再神秘、迷人、游刃有余,却像个寻常妇人,以惊人的音量骂起来:“我日你仙人!现在几点了?你说现在几点了?下班不回家干嘛?你龟儿——”她又往他另一侧脸上打了一巴掌,“再给老子笑!”

  他捂着脸正了正神色,“钟擎来找我了。”

  今天下班时,钟擎的人已经候在门口,二话不说将他绑上车带回家。席玉麟是又愤怒又尴尬,钟擎却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不久被甩脸子的事,好茶好点心招待他,又给他看了一卷录像带:从黑市上买来的、席芳心早年演出的剧目合集。可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只有条件录下画面,没有声音。

  钟擎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如果他能给席芳心配音,可得酬劳两百;并按照他的意愿,不把他的行踪告诉漱金。本来把录音机都准备好了,让他至少配一折子再走,他说不行,家里有人要等着急了。

  此时两人正在上二楼,霍眉没有对刚才两巴掌表示出任何歉意,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中冷了的包子,“没跟癞皮狗提别的条件?你太老实了,是他求你做事,有的谈判的。”

  “还提什么?要他替我找工作吗?我这工作够可以了,再高级一点的至少要小学文凭。”

  “药啊,你明天去问问他有没有门路。”

  用钥匙开了门,她一屁股坐回床上,蹬掉鞋子;席玉麟走过来,因为蹲不下去,所以拿起她一条腿,察看她的脚。原本化脓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肉和薄皮,今天这么一跑,反折的脚趾又把脚心磨破了。又没有碘酒,只能等它再自己长好。

  腿被拎起来,上半身就顺势倒在床上。霍眉觉得这个姿势非常羞耻,又觉得自己的脚非常像猪蹄,很快缩回来盘着。

  他说:“我去买桶水,你洗洗吧。都是汗,容易感染。”一会儿上来了,又笑着说:“你这几天不出去好,就坐在床上,它好得快。”

  可惜,第二天她出了门。他刚从车间出来,还没还工作服,远远就看见了栏杆外的霍眉。她精心打扮了,穿着最好的那条酒红色旗袍,唇上也点了明艳艳的胭脂,一条珠光四射的项链铺在挺翘的胸脯上,撑出美好的圆形。

  因为巴青城没人戴的起这么贵

  重的珠宝,大家都会默认是假的,她便敢大喇喇地戴着它在街上走;因为她敢大喇喇地戴着它在街上走,大家愈发觉得是假的。

  把罩袍脱下来,挂在栅栏边的一条杆子上时,工人们都朝她吹口哨。霍眉的双手交叉在小腹前,很有贵妇范儿,矜持地朝每个人微笑。大家蜂拥出门,却又不敢真冲到这个这个贵妇人身边,看她是真人还是神仙用云和水捏就的仙子,犹犹豫豫地留出一圈空地。而她呢,平白的脸上忽然有了光彩,闪亮亮的,被喜悦点燃了;她准确无误地拨开人群、钻到席玉麟身边,挎起他一只手臂。

  席玉麟心里要爽死了,走过一段路,一低头,又看到她那种玩味的笑容。他立刻撒开她的手,“你来干嘛?”

  “我和你一起去见钟擎嘛,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直接做你的工作就行。你上次当真说了我在家里等你?”

  “是。”

  她眯着眼睛打量他,若有所思,“他会认为我是你婆娘的。”不知是想表达钟擎必然不会拦她在外面这个意思,还是在审判他的措辞。席玉麟沉默地指了指街角的一辆车,不答她的话。

  私家车最后还是停在清秋路,除了范章骅这个军官,但凡她认识的有钱人都住这里。钟擎准备了一个专门的房间给席玉麟录音,录像带、录音机都调试好了,为了避免杂音,只能他一个人进去、将门锁上。钟擎无事可干,只能与霍眉闲聊,刚邀请她在沙发上坐下,便刻薄地笑了一声:“你是席太太,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太太?”

  霍眉也笑容可掬:“钟老此言何意?”

  他指了指她的珍珠项链,“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

  她心想首饰不都是工匠打造的,名匠所出还能吹一吹,怎么还有牌子?摇了摇头。钟擎又刻薄地笑了一声:“卡地亚的。”

  哟,洋牌子。她听着便觉得很厉害,试探着问道:“估计得大几百吧?”

  “普通的项链几千。你这条是私人订制的,至少十万。”钟擎凑近摸了摸,对于美的事物,他都有非凡的研究,“全四川都凑不出几位舍得送这种首饰的丈夫,你倒是有本事。”

  端正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似被镁粉拓在胶片上似的,显得错愕、苍白、单薄。

  十万十万是多少?生活在这世上,她用不到这么大的数字。乡民们感慨一个人的牛很多,会说:几十头牛!感慨一个人的地很多,会说:几百亩!感慨一家的收成很好,会说:几千斤!万是多少?如果她能学写字的话,万这么简单的字,在识字书的第一页就会出现,可她不能学,她也用不到。

  她还弄不清楚进制,从一数到一百还可以,再往后就是两百、三百,数到九百卡壳一下,数十百、十一百如果她能学算术的话,老师会在第二节课就教进制,可是她不能学,她也用不到。某次振良听到,反问:“那千是什么?”

  千比百大,这个她知道,于是努力往后数,数到一百百还没到千。再往后,真就不会数了。振良很有当老师

上一页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