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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槐就这么,哭着念着沉默着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夜。
直到石桥被毁,他意外逃出。
他还是死前那副小孩模样,骨瘦伶仃的,穿着一身破旧的、过大的衣服,露出苍白的手脚,脸上没什么表情,木然地看着逃亡的村民。
这些人,甚至已经忘记了他,见到他时,只以为是战乱中谁家走丢的小孩,起了歹念。
封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问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那男人被问得一懵,过了一会编道:“你在战乱里走丢了,先跟我走。”
“我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谁知道你是谁?”那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转过头和妻子说,“傻子一个,你还不忍心,吃了就当吃猪崽,说不准能换些粮。”
封槐不知道听懂没有,灰眼睛看着他们,忽然甜蜜地笑起来:“吃猪崽,好呀,吃肉好。”
男人被逗笑了,转过头又和妻子讲话:“你看,傻子还以为要吃猪……”
他对上妻子惊恐的双眼,声音戛然而止,变作破风箱般嘶哑的气声——
封槐脸上沾着血,看着他的脑袋落到地上,手里生锈的短刀摔到地上,轻轻地重复:“吃肉多好啊。”
他看向女人:“你也想吃肉吗?”
所有人!所有人都想饮他的血啖他的肉,将他分食殆尽——
等封槐回过神的时候,此地已经是一片血海。
封无为看着仍维持着六七岁孩童样貌的封槐,脸上疯癫的微笑尚没有落下,就被茫然覆盖。
为什么,他没有如其他心愿了了的尸魇一般消失。
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他还活在这世上……
那他现在应该做什么?
封槐不知道,想不出来,只是行尸走肉般,将一切伪装成战火造成的。
他躲在废墟里,昏睡了几日。
醒来后,他开始往南走。
听说南方是很暖和的,没有飞扬的黄沙,没有战火,没有饥饿,也没有人吃人。
他要去那样的地方看看。
封槐不怎么吃东西,偶尔吃些野菜生肉,也并不抵什么饿,慢慢的,他意识到,他要吃的并不是这些人类的食物。
北方大战小战不断,战场冤魂重重,最易生魇,大大小小的尸魇。
封槐吞噬的第一只尸魇,是一对畸形的、长在一起的母女,他从尸体上抬起头,吸收尽最后一丝魇气与怨念,灰色瞳孔微微扩散——
他是城破逃难的妇女,与几个孩子在混乱中走失,四处寻找不成,饿死道中,却因寻找女儿的妄而成魇。
浑浑噩噩一路寻找,只找到一具破碎、曝于荒野的尸骨。
他将女儿背在背上,永远背在背上。
不对……不是他。
小时候的封槐从混乱的记忆,和痛苦压抑的情绪中回过神,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喘息起来,他恍惚地盯着这两具尸体……
那是这个尸魇的记忆。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尸骨的一瞬间,尸骨化为飞灰。
后来,他又吞噬了很多遇到的尸魇。
那是怪物,他也是,他饿,所以他吞了它们。
他不再饥饿,脑子里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混乱记忆,所幸他分得清,只当看了些猎奇故事。
吞噬尸魇让他变得强大,也从尸魇的记忆里了解了许多东西,但他的外形依然维持着死时的样子。
当又一次对着路旁枯树比了身高,小封槐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长大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封无为就这样看着他一路走,一路吞噬尸魇,混混沌沌、不知善恶,直到遇到自己。
也此时才知道,那时候,对方原本是打算杀人夺物的——小封槐看中了他手里那把打磨锋利的短刀。
封槐躲在废墟后,手中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块,正要趁吃饭的人放松警惕时动手,刚窜出去,就听见了少年冷淡而平静的声音:“吃吗?”
小封槐呆在了原地,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和比自己大一些的少年对视,他茫然地“啊”了一声。
少年重复了一遍:“吃?”
以为他听不懂,又晃了晃手中半个硬邦邦的冷馒头。
小封槐反应不过来,他本能地、局促不安地藏起拿着石块的手。
他明明不需要吃这些人类的东西,但他在对方的目光里,神差鬼使点了头。
少年皱眉,掰了一半,远远丢在他身旁泥地,另半个丢进自己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他咽下去,离开了这里。
就是这样一小块冷馒头,让他们相识。
当然,就算没有冷馒头,也会有别的,他们总会在某个时刻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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