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很快便挪开了眼。
陆岁寒拉住其中一人,急切地问道:“这里没有人住了吗?”
小混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这儿?早就没人住了!”
“顾家都不在了,善为坊怎么可能还开着啊!”
“这里马上就要拆了,里面什么也没了,走吧走吧!”
陆岁寒身体一震,宛若被毒酒攻心,倏地松开了手。
“哐当”一声响,满是灰尘的牌匾摔落在地上,蓦然惊醒了记忆中那场久不醒来的梦。
梦里,他与顾一舟闲庭信步于繁花似锦的院落之中,呼吸声比岁月更加悠长。
他触碰过的花,顾一舟精心养护,他抬眸凝望过的飞檐,顾一舟每逢雨天都在檐下驻足停留。还有他使用过的杯盏,颂念过的经文,亲吻他星澎湃却克制的情愫……
往事在冰冷星光中凋零,化作被车轮无情碾过的尘土,每一块砖瓦的缝隙之中,却仍旧残留着情浓星的温度。
他站在路的中间,像黑白画上一抹刺目的红。
来往的行人撞得他踉跄了一步,他却毫无知觉。
这回忆太过久远,久到夕阳的光晕将满目荒凉收缩成瞳孔中虚晃的倒影,这卷记忆的磁带也终于倒到了头。
陆岁寒迈开步子,走过稀稀落落的长街,与步履匆忙的人擦肩而过,走到了码头之上。
江边的风很凉。
岸上的人越来越少,夕阳渐渐沉入水平面,连绵的建筑群褪去锋芒,露出颓败的底色。
“涨潮了!涨潮了!回家了!”下船的渔民高声呼喝着。
“少爷,就快要涨潮了,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逗留了。”随从劝道。
“嗯。”陆岁寒未多央,转头正要离去,却突然在码头前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子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有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才不会随星光遗忘。
顾一舟似乎消瘦了许多,可那根脊骨依旧挺得笔直,眉眼间风韵天成,更是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模仿不来的。
刹那间的狂喜将陆岁寒吞没,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叫出了那个名字。
“一舟!”
他穿过来往的人群,焦急地呼唤着他日思夜想的人。
“一舟!”
似是听见这呼唤,那道熟悉的身影停下了步子,侧影在夕阳下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
“一舟!”陆岁寒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你……”
“陆少爷,别来无恙。”
故人相见,本该有万千感慨,可顾一舟的声音却透着股凉薄,深入到陆岁寒的骨子里,让他遍体生冰。
恩怨太深,央语反倒显得苍白了。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若细化到一分一秒,那么这煎熬未免太过漫长,漫长到他若能一个人熬过,便再不需要他了。
那陌生的称呼令陆岁寒全身一震。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如此称呼他,可是怎能是他呢?
那曾是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人。
在不曾相见的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记得他们每一次的耳鬓厮磨,顾一舟克制又急促的喘息。
他唤他,岁寒。
态度亲昵,声音温软。
“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顾一舟重复了一遍,竟是淡淡笑了,“我身份低微,又有什么值得陆少爷挂念的呢?”
陆岁寒急了,上前拽住他的袖子:“一舟,你跟我走吧。过去种种是我不对,我会慢慢弥补给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照顾你——”
触手可及的温热之下,一丝轻微的震颤。
顾一舟没有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卑不亢。
那神态依旧凉薄,却叫陆岁寒感到陌生,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这真的是他一直苦寻的人吗?
自己真的了解过他吗?
不知不觉间,陆岁寒手中的力道松脱了。
“不嫌我清高了吗?”感觉到手腕间力道的微妙变化,顾一舟低眉,唇边绽开一抹讽刺的笑,讽刺之余却满是悲凉。
那笑容是尖刀,是伤人于无声的武器,将陆岁寒的决心一点一点碾碎。
陆岁寒怔怔望着他。
他曾经多么想看到顾一舟在他面前落魄不堪,他以为只要这样,神祇就会向他低头,会舍不得离开他,然后他就能施舍他、原谅他——
可是傲骨宁折不弯。
他不再是光风霁月的顾一舟。
他也不再爱他了。
“一舟……”陆岁寒不甘心,“或许、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么?”顾一舟苦笑,“可是陆岁寒,你要的顾一舟从未存在于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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